Zitrone.

It's OK to not be fine.

【SC】贪恋

合志《Flicker》解禁文,纯清水,含自捏角色。

感谢购买了合志的朋友,如果有问题可以在评论或者私信跟我说。


“妈妈,蝴蝶!”

“对,蝴蝶,宝宝终于记住了。这是燕尾蝶,燕尾蝶。”

叫妈妈的小孩没在听,他指着蝴蝶附着的花,大声问:“这朵花叫什么名字?”

“百合花。”

雨过天晴的中午,太阳才在云后艰难地洒出一点光辉。一只湿了翅膀的燕尾蝶,停驻在摆着花盆的阳台。细密而湿润的枝叶间,蝴蝶轻轻扇动着羽翅,轻盈幽舞,薄如蝉翼,色彩自然,比新娘子的七彩霞帔更艳丽;晶粉闪烁,比女王镶钻的皇冠更珠光碧耀;双翼轻扇,比粘黏雨水的枝叶更缠绵。

妇人领着自家水灵灵的宝宝站在花台上,把刚才收进屋子里的衣物再次挂出去。小小的孩子咿咿呀呀的,去抓那掠过他眼前的衣物,把它们当成玩具。

蝴蝶飘飞起来,又被妇人手里的衣物惊扰,慌不择路地往屋子里窜,因为翅膀太重很快又掉在地上,落在孩子脚边。哪怕是与人类未成年的孩童比起来,那蝴蝶也无比脆弱,只要半个脚掌踩上去就足以致命。

然而对于这未知的生物,那孩子既惧怕又好奇,并未作歹。他伸出肉肉的小手指,戳了戳蝴蝶微微颤动的翅膀。无法飞远的蝴蝶躲闪不及,被小孩戳得四仰八叉。见到美丽翅膀下的骇人躯体上八只细脚张牙舞爪,涉世未深的孩子吓了一跳,大哭起来。

“萨菲罗斯!”

母亲赶忙将哭泣的孩子抱起来,拍拍他的背以作安抚。而那可怜的蝴蝶,还倒躺在地上爬不起来。妇人把它捡起,往花盆里随意一丢,带小孩进了屋子。

阳光下,晒干了翅膀的燕尾蝶,振翅飞走了。

流逝的时光里,花台上又来了很多次燕尾蝶,但永远不会是同一只。毕竟它们的生命短暂如斯,只是朝生暮死的飞虫而已。

“萨菲罗斯,吃饭!”

“来了!”

“妈妈给你做了没有荠菜的三明治,上学回来要记得带便当盒子,别像上次一样弄丢了。”在灶台边忙活的母亲别着脸,对砰砰跑下楼来的儿子说道。男孩儿到了一定的年纪总喜欢在家里飞檐走壁,她隔着老远感叹:“萨菲罗斯,真是长大了,不仅长高那么多,也开始不听妈妈的话别在楼梯间跑动。”

“摔倒了怎么办?”

“我才不会!”小孩坐在餐桌边,狼吞虎咽地吃着母亲亲手做的料理,饭菜刚出炉,还热腾腾的,烫得他半张开嘴,直嘶哈嘶哈。

母亲正想说“那刚才是哪个小调皮蛋跑下来的”,反而被儿子那副狼狈相逗得哈哈笑起来。她帮忙把便当装进儿子的书包里,在门口拍拍他的后背,叫他路上小心,然后站在门口笑看儿子的身影混入上学的小孩堆里。她总是能一眼看见她可爱的独生子,谁叫他的头发总是那么扎眼呢?

小孩子长大的速度是很惊人的,但暂时还是摆脱不了孩子气的行事方式。

“抱歉,斯特莱夫夫人,我没能阻止他们打架。”

邻居洛克哈特家的女儿站在门口,对她道歉。而她灰头土脸的儿子,门一开就见缝插针地钻进了屋子里去。

“萨菲罗斯,快出来!”他们一家本来就对洛克哈特家的女儿有所亏欠。这下儿子做错了事还让人家来道歉,给人知道了一定要笑话她太过溺爱,把孩子惯坏了。屋里的儿子不响动,她不好意思地对秀丽可爱的女孩儿说:“真是对不起,蒂法,谢谢你告诉我,我马上把萨菲罗斯带出来跟你道歉。”

“不用了,斯特莱夫夫人,他可能不想见到我们。而且我拉住的时候他已经被打到脸,您快去帮他处理伤口吧,我先回家了。”

“真的不用带他来道歉,本来就是我们做得不对。”

黑发的女孩儿向她告别,跑回了家。

生气的母亲进了屋,质问道:“萨菲罗斯,你最近怎么动不动就跟人打架?”

负伤回家的男孩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他瘪着嘴巴看地板,拒绝和母亲对视,紧握着小拳头,一副誓死不说的架势。

于是他耐心的母亲蹲在他面前,两只粗糙而温暖的大手裹着他的小手,柔声说:“我知道我们萨菲罗斯不是个随随便便打架的小孩,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妈妈好不好?你连妈妈都不说,还有谁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呢?”

男孩被握着手,忽然张口委屈地抽起气来,支支吾吾地说出了缘由。

“蝴蝶,他们拔掉蝴蝶的翅膀,还把蝴蝶踩死了。”

“什么?”妈妈顿时松了口气,感叹道:“我还以为你是跟隔壁家的蒂法闹矛盾,给那几个小孩欺负了。蒂法很受欢迎不是吗?又爱笑又开朗。虽然上次跟你跑出去受了伤,每次遇到我还是会招呼一声‘啊,斯特莱夫夫人,您好’,哪像你,都躲着人家爸爸走。那样人家哪里会接受你的道歉呢?”

男孩儿瘪着嘴,不管他怎么解释自己是跟着蒂法跑出去而不是带着她跑出去,大家都没信过。所以他干脆也不再解释了,所有事情都是。

“好了,萨菲罗斯,我希望你明白,有什么事想说都不必瞒着妈妈,妈妈不会无视你的辩解就责怪你的。如果你做错了,妈妈相信你知道自己应该道歉。但如果你做对了,那就不能哭哭啼啼,要勇敢把你的想法说出来。你是个男子汉不是吗?”

他的母亲总是在这样开导他。对于不够勇敢的孩子,一个母亲才需要百般鼓励。而总是勇敢说出自己想法的孩子,则会被要求缄默。

“不哭了,在这件事上,我们萨菲罗斯没有做错。”

“下次他们要是再折腾小动物或者小朋友,我们萨菲罗斯就揍他。你还要成为****那样的英雄的不是吗?”

“对不起,妈妈,我错了。下次不会打架了。”

精神终于松懈下来的男孩崩溃地大哭。

“好了好了,别哭了,痛痛全飞走。”

男孩顿时起了反应,边哭边还嘴道:“我已经不是小宝宝了。”见他还是平时的样子,母亲这才笑着去翻找家庭药箱。

成为谁?

那个名字像被刻意模糊掉似的,母亲的声音暗哑一瞬才又明晰起来。垂着头坐在沙发上的男孩忽然抬起头来,变了一个人似的,他虽然脸上还挂着泪珠,表情却不再委屈地绷着,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冷漠。

他久久地凝视着母亲的背影。

打架的事,岂止是一个起因就说得清楚的。煽风点火的挑衅式语言,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不就是一只虫子,死了就死了。你又不是它妈妈。”

“狗抓耗子,多管闲事!”

“我们不和小玻璃一起玩,是吧,蒂法?”

黑发的女孩站在中间,阻挠道:“你们不要说了,本来就是你们不对。”

“嘁,打不过就哭,一会儿肯定又要回家告状了。只会回家搬大人当救兵,那么喜欢装乖宝宝,真逊!”

男孩大叫一声“我才没有”,然后扑上去和为首的男孩子扭打在一起。

他们先是用细细的织网困住了那只垂死挣扎的燕尾蝶,拔去了它的翅膀,将它放在地上,看它无法保持平衡而丑陋拖行的样子,以此为乐,毕了抬脚踩死。弱小的飞虫,哪怕躲过了惊雷阵雨的无情拍打,飞越过人类也无法攀爬的重岩叠嶂,停留在残叶断枝上见证过硝烟弥漫的战场,还是因为几个人类小孩的恶意,顿时内脏破裂汁液四溅,化作路边泥土掩埋的尸体,车轮滚滚下碾作尘埃。

上一秒还被奉为美丽的代言者,下一秒就被人类肆意玩弄命运。

接着人类做作地恶心作呕几声,更加欢快地哄笑起来。克劳德路过见证了这一切,他不明白那笑声是在痛快什么,厉声指责起来。他固然愤怒,但不完全是因为惨死的蝴蝶。

此时的萨菲罗斯亲身经历着克劳德记忆中一切情绪,所以他了然于心,克劳德的爆发,绝大部分原因,来自他母亲口中所说的隔壁家的蒂法。克劳德不明白蒂法为什么跟那样的混子交好,想在蒂法面前装酷耍帅。结果反被污蔑丢了面子,于是一气之下,出手和踩死燕尾蝶的男生打了起来。

他们不过是孩子,可他们身上流淌着人类最本质的欲望。

因为克劳德的母亲说出了无可替代的名字,萨菲罗斯的意识触发悖论,从克劳德的记忆里剥离了出来。

与他的意识侵入克劳德的认知相似的,克劳德的记忆片段也流入了他的意识。

这是他能窥探这段记忆的缘由。

画面轮转,克劳德又长大了许多。他越发显眼了,金色的头发哪怕梳成大人模样,摇摆间,仍然使这个明眸皓齿的男孩徒添一分光影朦胧难辨雌雄的美丽。见者的视觉与触感几乎共通,会忍不住想摸一摸他可爱的脑袋。而克劳德总是紧绷着嘴角,不苟言笑,拒人于千里之外。

作为长大的证明,他为自己的人生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

斯特莱夫夫人坐在自家一楼的客厅,她神色忧虑,坐立难安。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没一会儿站起来走向二楼的楼梯口,手摸到木质的楼梯扶手,又走回去坐下。她的独子克劳德·斯特莱夫此时正在楼上收拾东西。

克劳德打算参军,通过今年神罗公司在尼布尔海姆的雇佣兵招募,离开自己狭小的家乡,去往魔晄的都市米德加。

为此,斯特莱夫夫人多加劝阻。毕竟她只有这么一个孩子。

斯特莱夫夫人见过神罗派来尼布尔海姆的战士。他们身形魁梧,留宿民间时,进门要是忘了低头就会狠狠磕在门框上,光听那声音,旁人都会顿觉脑门儿剧痛。他们还长一身腱子肉。村子里最有力气的两个男人合力才能抱起来的钢材,他们一个人就能做到。

有一年,几个自称二等兵的精锐停留。正巧轮到斯特莱夫家接待,克劳德兴奋极了,打听了一夜大英雄萨菲罗斯。本来这是不合规矩的,但其中一个二等兵很喜欢克劳德,把他抱在腿上给他讲故事。克劳德睡下之后,他们坐在斯特莱夫家的客厅里聊天,听他们说话的口气,早已习惯颠沛流离,风尘仆仆。斯特莱夫夫人好奇地问了一句何时归家,他们相视而笑,默默不语。

那笑容里藏着成人不言而喻的秘密。

克劳德从身形上看去,就不适合。尽管克劳德总是说,不要根据外表来判断我,事实也是不可否认的。

她的克劳德内向,沉默寡言,又斗牛一样要命的倔强,什么事都堆在心底,任它们腐臭发烂也不愿意拿出来铺陈在阳光之下。当然,她依旧是最相信克劳德坚强的人。哪怕要吃几倍常人绝不能忍受的苦,她亲爱的克劳德也不会退缩,他是个倔强的孩子,太过于害怕寂寞,所以才绝不会袒露自己的脆弱。

对此先见,萨菲罗斯也很佩服。

克劳德离家的时候,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新兵蛋子,好好端稳了。摔在地上可就要出大事了。”二等兵维托笑着虎摸一把他的脑袋,先走一步上了卡车的前座。他的脸上有半个手掌那么大的伤疤,瘀红不退。

克劳德双手合抱着那个装任务目标的铁匣,绕路走到了卡车的车厢。

他还是新兵,要和其他的新兵挤在后车厢里,被搬运的货物一般。但维托丢来的匣子让克劳德面子倍儿足。克劳德把铁匣子搁在腿上,脊梁挺得笔直,时不时在卡车的颠簸中伸手护住这个象征着荣誉的铁匣子。其他新兵的目光艳羡又好奇,离他稍近的人甚至直直盯着他看,似乎要把头盔盯出个洞来,好好看看底下是个什么人物。

克劳德的运气不错,当初他刚坐上神罗新招募小兵的车厢,一伙人兴致冲冲搞起的自我介绍还没轮到他,他们就遭遇了二等兵战士的增援任务。

他就是在那天认识的维托。

“小子,不要那么紧绷,我们来聊聊天。”

当晚他们在线人留下线索的屋子里留宿,其他人都睡着了,就剩下二等兵维托和怎么都睡不着的新兵克劳德。

线人的消失让这个简陋的木屋充满着诡谲的气息,下一秒不蹦出异灵诡怪来要他们的命,那才不正常。第一轮守夜的维托头靠在放着蜡烛的桌案横杠上,点燃了一支烟。冰冷的夜风从玻璃窗的裂缝里钻进屋子,险些吹灭深黑里唯一的光亮,维托把他的剑竖起来挡着,地板上七七八八地躺着睡着的人。他们和衣而睡,不够大的毯子滚着灰尘结成捋不顺的结。

“让我来猜猜,你当兵的原因。”维托摆出一副装神弄鬼的样子,转头看向把头盔取下来的克劳德,在克劳德打量的目光中,笑嘻嘻地说:“神罗一等兵,英雄萨菲罗斯。”

“你怎么知道?”

维托哈哈大笑,然后他又把一根手指头放在嘴唇上,低声道:“小声点,别把他们吵醒了。哦,你的表情像在说,我又没有大声说话。”

“现在的年轻人大部分都是因为憧憬萨菲罗斯才参军的。想变成萨菲罗斯那样的英雄,想变得跟萨菲罗斯一样强,或者想和他一样受人关注。我听过很多人这样说了。”维托自顾自地说着,完全忽视克劳德的心情。

克劳德的动机确实是萨菲罗斯,但只在母亲和蒂法的面前大声地说出来过。听到别人把憧憬萨菲罗斯大声地说出来,羞耻以外,偶尔还会觉得反感。

到了那样的人尤其集中的群体里,克劳德越发觉得千篇一律如出一辙,枯燥而又无聊,于是他开始认定自己的憧憬才是真东西。

但维托并没有做出这样的反应。

见他反应腼腆,维托呼地把烟气喷在他脸上,说:“新兵蛋子,不用害臊。我曾经在战场见过萨菲罗斯一次。那样的人当成目标再好不过了,要是你今后遇到他的话,鼓起勇气跟他搭话吧!见到偶像什么都说不出来可就太逊了,聊任何话题都行,比如你来自哪里,因为憧憬他才当的兵,今后想做什么。不管讲什么他都会听的。”

“你跟萨菲罗斯说过话?!”

光线昏暗的小屋里,维托咧嘴一笑露出大白牙,整个小屋,连他那狰狞的伤口一瞬间都变得明媚起来。他道:“当然。还是他主动跟我说话的嘞!”

得到增援之后,维托一行人完成了任务,顺路带着他们一群新兵往米德加进发。维托性格阳光又开朗,和大家聊得很开,是个毫无架子的前辈。而且他还是仅此于一等兵的二等兵,有了他的鼓励,新兵们干劲十足,迫不及待地想要到达米德加一睹萨菲罗斯的尊容。

任务里的变故来得很突然,又在情理之中。

枪声四起,掀动泥土和石块的声音被车厢厚厚的皮阻隔在外,变得遥远而微渺,物体砸在卡车坚硬的外壁发出钝响,骚乱的人声和推搡的呼唤里,克劳德迷迷糊糊地醒来。他失眠好几天了,一不小心睡死了过去。

“快拿枪,外面出事了!”

推醒克劳德的新兵说完,跳下了车。

克劳德立马清醒过来。但他没能拿到武器。原本新兵就是没有配枪的,他们撞上了呼叫增援的小队,才获取了他们剩余的部分武器,数量非常有限。

克劳德出去的时候,外头已经血色弥漫。

比卡车还大的魔兽在枪林弹雨中大闹,年幼的新兵们躯体被挑飞,穿透。肢节断裂,碾碎。人们四散奔逃着呼救,有经验的撤下受伤的伙伴,再投身战场。

“维托在哪里?”

“快找维托来帮忙,只有他才能解决这个魔兽。”

手无寸铁的克劳德自觉地背负起了这个任务,他找到维托的时候,这位光荣的二等兵并不是在摩拳擦掌,而是害怕得发抖,倚在另一辆物资卡车的旁边,一步都无法迈出。物资卡车停在离载人卡车很远的平地上,是防止在敌袭中被一锅端的有效手段。

克劳德看出这位荣誉的二等兵丧失了斗志。

“上一次,上一次也是这样,我一动都不能动。全部的攻击对那个外皮坚硬的怪物都没有作用,我逃跑了。”

“等我终于清醒过来再回去的时候,萨菲罗斯出现了。只用了一刀,就把那个咬死了我所有队友的怪物解决。他对我说‘活着就好’’。”

“我无法打败那个怪物,连对方一根毫毛都无法撼动。萨菲罗斯根本不是一个级别,我一辈子都无法赶上他。”

“哪怕变成了一等兵以下,最被看好的二等兵。不用再和七八个不认识的人挤在灰暗的地下室,自己给老鼠咬破的衣服打补丁,一边吹嘘自己独居在米德加最繁华的地带。薪水后也能寄一部分回家,逢人不必含糊其辞,可以大声说出自己身为神罗二等兵的身份,家人渐渐理解我参军的选择。”

“但憧憬变成了吊脖子的绳索,越是向往萨菲罗斯,现实就勒得越紧。”

维托喃喃地说着:“现在也一样,我无法打败那些怪物。无论在人前装得多么强大,只要见到那些怪物,我就会想起见到萨菲罗斯却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那种无法洗刷的,恐惧的余悸。”

“我对那些没有兴趣。”克劳德弯腰捡起维托丢在地上的剑,说:“如果你不用的话,借我用一下。”

维托突然苦笑起来。

他越笑越大声,笑得克劳德一头雾水。

“你去了又能做什么呢?克劳德。”

他抱出了放在驾驶座的那个铁匣子,克劳德刚才找了好半天,他还以为是自己弄丢了,或者是因为骚乱掉在犄角旮旯里了。“那个怪物,是来找这个的。”维托说:“我原本打算带着它逃跑,丢弃这里所有的人。”

“明明我早就知道,逃避只是让我更加痛苦。”他摸着脸上的伤疤说:“我应该把这个伤痕覆盖过去了。”

克劳德皱眉发问道:“你要做什么?”

“你继续拿着它。如果我没能阻止那个怪物,你就带着这个东西离开。”维托把铁匣子丢到克劳德面前,然后取走了克劳德手里自己的剑。剑入鞘,他道:“不过以我的直觉,你肯定不会听。克劳德,抱歉了。”

维托伸手用剑背敲向克劳德的后颈,然后把克劳德和铁匣子一起,丢进了卡车车厢,他又向克劳德咧嘴笑了起来,露出标志性的大白牙。在门关上的瞬间,留下了一句话。

“你就别去送死了,我不会让它过来的。”

萨菲罗斯不记得自己见过这号人物,他借着克劳德的视角看到了那场激战后,这个人的结局。维托躺在担架上,盖在他身上的白色的遮罩布,下肢空了一半,半条右腿消失了。如果不装上假肢,战士生涯也就此断绝。

维托喃喃地对协助救护的克劳德说。

“克劳德,不要变成我这样。”

克劳德确实没有变成维托的样子,他甚至没机会变成那样。与维托分别之后,克劳德没能见到级别更高的人。作为新兵,工作就是干杂活,收拾烂摊子,隆重地列方阵迎接领导。哪队新兵因为方阵列得好受到表彰,一整天都喜气洋洋,克劳德看见那副样子,只觉得悲哀。

维托还能拿住地下室的经历来抱怨,克劳德回忆里全是运载车里浑浊沉闷的空气,荒郊野外的露宿,或者大楼底下随便哪个门口,背风的墙后轮换睡觉,睡醒就站岗。

倒也省了他找住处要花的钱。

后来他结识了扎克斯,又见到了萨菲罗斯,但一切从来不是他和维托想象的样子。

因为参军,克劳德和母亲吵了很多次架,其实也就是他单方面的冷战。

“克劳德,你应该找个女友安定下来,那样妈妈就放心了。”母亲更希望他赶快找个女孩子成家立业,而非冒险参军。但克劳德不愿意,哪怕他幻想的战士生活与现实大相径庭。而他又不擅长表述,于是光听着母亲念叨,一个人躺在床上放空自我,半个字都不答白。

母子俩的日常忽然割裂出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克劳德的意识里残存的这段回忆,恐怕是他参军后某次回家的事了。

当初他决定参军,断然离开尼布尔海姆。临行前,他对他的母亲说:“妈妈,你不懂我想要什么。”

克劳德坐在玄关的地板上穿鞋子。

斯特莱夫夫人本来还想说些什么,手正伸出去,要像幼时送儿子上学时一样,拍拍亲爱的儿子变得宽阔许多的后背。而这句话,让那只手尴尬地顿在了半空中。

“我走了。”克劳德背起行囊:“妈妈你保重。”

他头也没回,而他的母亲还是伫立门前,目送儿子的背影消失,低声说了句:“路上小心。”

在大空洞沉睡的这段时间,萨菲罗斯在克劳德的回忆走进走出许多次,站在克劳德身边的男男女女都看遍了,只有这个女人莫名地触动他。直到古代种神殿里,他才得知他真正母亲的身份。

露克蕾西娅博士的尊名,萨菲罗斯时常在研究人员的嘴里听到。

不过也仅限如此了。

最引人深思的则是,神罗居然告诉自己JENOVA是他的妈妈。这听来多么讽刺,他们一边把自己塑造成拯救一切的英雄,一边在背后吐口水窃窃嘲笑自己,同类之间默契地把异类的他当作调笑的谈资。

他被那些可笑的谎言骗得团团转,被拐卖了帮忙数钱不说,信以为真地敲定自己是特别的人,并为保护了虚假的荣耀而感到骄傲。

结果他都不是人,又怎么会不特别?

那朝着天空飞起的燕尾蝶,没有人类的骨头,节肢的身体里中枢神经分散,被车轮碾碎也仍然微微抽动着脚,残存的神经回光返照,试图证明自己活着,最后只发现身躯全然死亡的现实。人类以自己的相貌为标准,擅自地决定它们是虫子,害怕它们的长相。发现虫子有用的时候,就哄着骗着抓到笼中,为所欲为。

当那个生命自由地飞往苍穹时,举起一方四角的书,啪,结束一切。

萨菲罗斯逐渐接受了这个结果。

既然他不是人,人的规则套用在他身上也是笑话。

也许一开始他就是想要一个母亲。只因为儿子发问,耐心地把“蝴蝶”这个单词重复几十遍。每天做饭等自己归家,永远记得自己不喜欢吃的食物。一个想要触碰又缩回手的母亲。

濒死时,她一定都在念独生子克劳德的名字。

一如这屋子里曾发生的对话。

“这是萨菲罗斯小时候捡来的石头,我一开始觉得太脏了叫他扔掉,结果他说这石头好漂亮像宝石一样,送给妈妈,等他长大了就拿那个石头给我做钻戒,我就留下了。天!他当年多可爱,谁知道长大了变成这幅不苟言笑的鬼样子。”

“不过,他仍旧是我的萨菲罗斯呀!”

感慨的母亲抚摸着置放在橱柜上的照片。她把小小的克劳德搂在怀里,克劳德向着相机摆出V字手型的照片。光线恰好,留下他们最幸福最快乐的模样。

“我还记得那是萨菲罗斯第一次见到照相机,可稀罕了,拍完照还缠着技师问东问西。”

萨菲罗斯蹙起了眉头。

万花筒一般的画面如同玻璃球,渐渐支离破碎。

“那个花的标本啊,那是萨菲罗斯小时候最喜欢的花,长大了就不喜欢了,说是女孩子才喜欢花,男孩子喜欢花是娘娘腔。怎么会呢?他喜欢什么,都是我的萨菲罗斯呀!”

“萨菲罗斯小时候的汽车玩具,这就不是我裱起来的了。萨菲罗斯很宝贝这个玩具车的。我说小时候的东西你都不喜欢了,怎么就只有这个那么宝贝,他就不说话了。但他又不肯把它放进收纳盒,绝对是在害羞。呵呵呵。”

“还有啊,萨菲罗斯……”

光点纷飞,世界只剩下声音的时候,萨菲罗斯睁开了眼睛。

“别说了。”

“别再说我的名字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克劳德的母亲是自己亲手杀死的。在克劳德的家乡尼布尔海姆。

克劳德回忆中这一切,埋葬在烧却尼布尔海姆的大火之中。他成长为独当一面的战士之前,最相信他会实现梦想的母亲,再也无法拍拍他的后背,叮嘱他路上小心,早日回来了。说着憧憬萨菲罗斯而离开的克劳德,恐怕从未想象过。

萨菲罗斯的名字,在年轻人心里代表着英勇和强大。他们提及自己对这个名字的憧憬,就会忍不住大叹无出其右,对他获得的胜利大谈特谈,最后将目标简略为一句话:以萨菲罗斯为目标奋斗成为一等兵战士。

克劳德的憧憬也相似。

他本不是蝴蝶,却爱上了大海。

世间流传的歌谣爱唱:恋上大海的蝴蝶永远无法跨越沧海,无法见到大海老去的模样,万般爱恋俱是徒劳。

而克劳德与他相遇之后,只见到巨浪滔天,黑压压的海面飓风咆哮,天几乎塌下来。浪花的白沫卷积着乌云朝他扑去,将他浇了个通透,叫他再也飞不起来。原本的沧海横流,宁静时水抚细沙,季风送鸥归滩,俱作假象。

叶公好龙。克劳德终于开始逃离。以他脆弱的身躯,无法承载大海灵魂的震荡与苍茫。

迟了。

燕尾蝶爱上大海的故事结尾里,神说:“化作雨蝶,你就会不再害怕风雨。”

远古的人类呢喃道:“只要把愿望耳语告诉蝴蝶,再将蝴蝶放飞,蝴蝶就会把愿望告诉精灵和天使,任何愿望都将成为现实。”他们试图劝诱沧海释放可怜的蝴蝶。沧海却仍然不愿意放手,他已经孤寂太久。

早在抓到蝴蝶那时,大海的愿望就已实现。

“曾经你是脆弱的燕尾蝶,现在你已经化作雨蝶,可以永远留在我身边了。”

大海翻着清波在雨蝶耳边耳语。

一切如他所愿。

 

 

 

 

化学药品,残肢断体,冰冷的机器,器皿玻璃制的壁,离心机打散的血清,电脑时而规律时而尖锐刺耳的提示音。寂静,一片寂静,让克劳德想起了他还是新兵的时候,坐在无人生还的运输卡车里数秒,听车底乱石翻滚的颠簸。米德加的灾难过后,无人运作的火车哐哐地踩着轨道前行,车厢里空无一人。燃尽视野的大火,目所能及的地方全部烧成废墟,火苗猖狂地甩着舌头,噼啪的炸响。偌大的房间过于空旷,反而让人顿觉逼仄起来。

宁静是喧闹衬托出来的,克劳德对这句话的感悟越发深刻。而他脑子里蹦出来的那些意象,不属于这份记忆真正的主人——萨菲罗斯。

对于真正的萨菲罗斯来说,这些让克劳德头皮发麻的气味等同寻常人家里母亲炊饭时的饭菜香气,毛骨悚然的声音是只有午后奏响的悠扬音乐,实验床上的漫长等待,是身处野外躺在野餐垫上晒的太阳。一切的一切叠加起来,是普通人赏樱时的樱花吹雪,春日抚过脸的微风,盛夏灼烫眼皮的阳光温度。

克劳德确信这幅躯体还不足以自己爬起来,勾住婴儿床的护栏。但他确确实实对这个世界有感知。

“克劳德,打针吃饭了哟!”

进来的女人一身惨白的白大褂,她先是把针筒和枕头拆出来,用酒精消过毒,然后拎起萨菲罗斯的胳膊抽出了一管血液。

婴儿萨菲罗斯很冷静,一点都不挣扎,他在审视。等到针头拔出,终于到了吃饭的时候,女人并没有把萨菲罗斯抱起来,如克劳德想象的那样,一口一口地喂他。而是抽来了一根软管,往萨菲罗斯的食道里一插,转身离去。

萨菲罗斯自行吸吮起来,吃饱了,就把软管吐出。

今天是一个女人,明天或许就是个男人。总之来的人每天不重样,克劳德渐渐明白,这里面没有萨菲罗斯的父母。没过多久,一行人簇群走进来,把萨菲罗斯带离了这个空旷的房间。

克劳德意识到,萨菲罗斯长大了。

他已经能抓起比他还高的利刃,与怪兽并肩。

“克劳德还是很亲近9号和13号。”

听到外头的人这么说,克劳德心里直打鼓,他的面前是两个怪物,哪怕克劳德对真红十三很熟悉,但非人型的怪物口吐粗气,红色毛皮,尖刺倒竖,几乎是脸贴脸地正对着他,他仍然多多少少感到害怕。

萨菲罗斯的躯体却感到很高兴,好像到了难得和好朋友的玩耍时间似的。

侵入意识的回忆真实之处在于,一切重现在自己身上。但克劳德很少有时间完全潜入萨菲罗斯的记忆,他每时每刻都比上一秒钟更加充分地意识到,自己不是萨菲罗斯。

“今天也打赢了?”实验室的工作人员询问今天的天气如何似的,问起萨菲罗斯和怪物战斗的输赢。

另一名研究人员撇撇嘴说:“输了。”

“调整呢?”

“还没出结果。似乎不是身体的原因。”

话题很快转向了别处。

“训练室已经建成了吧?”

“对,过几天就要投入使用了,用萨菲罗斯的战斗数据做参考资料建成数据库。听说其他成功的样本出现了瑕疵之后,宝条那个疯子很高兴。要是萨菲罗斯再出点风头,他的尾巴想翘上天,天恐怕都不够高。”

心怀抱怨的两人没有注意到进了公用餐厅的萨菲罗斯。

“为什么宝条要高兴?”萨菲罗斯问道。

萨菲罗斯的亲生父母身份是机密,下发资料只说萨菲罗斯是宝条负责的项目产物,为了保护实验样本的精神稳定,S计划相关的所有项目信息,不得向萨菲罗斯本人泄露丝许。S计划中发声的项目负责人渐渐从神罗这栋大楼里消失了,为首的加斯特博士杳无踪迹,名列神罗通缉名单榜首。而每当萨菲罗斯问起父母,回答其母亲是JENOVA也逐渐成了约定俗成。

下发资料的最终审核者是宝条,字里行间,人渣本质展现无遗。

放纵他的则是整个神罗,尽管大家都明白他坏透了,还是无可奈何地倚靠着他研究的成果,宝条因此越发飞扬跋扈。

反正只要能赚钱,总裁就愿意盖章放行。

研究人员们打着马虎眼,远离了萨菲罗斯。

他有很大一部分时间需要配合实验。这次不用下发资料的注释了,实验室的人们心有灵犀地欺骗他说,那是例行的身体检查。

“萨菲罗斯呢?叫他过来。”

宝条在实验室里大呼小叫。萨菲罗斯站在圆柱形的实验仓外,冷漠地看着意图把他当实验样本的宝条,不遑发问,宝条说什么他都不会听的。

那个不怕死的家伙居然来推他。

萨菲罗斯站定,反而让宝条摔倒在地,这时他的年龄,十个指头都还数得清。吃了瘪,尖嘴猴腮的男人骂骂咧咧地说:“不过一个比较成功的工具而已,没有我你早就死了,威风什么?”直白而刺痛的话语脱口而出。

克劳德惊诧地去看萨菲罗斯的表情,萨菲罗斯并不愤怒,也并不惊讶,非常好脾气地漠视了宝条的歇斯底里。他站得离宝条不远不近,个儿还没有他护在身后的研究人员高,不耐烦地一瞥,那个男人也就噤了声。

萨菲罗斯转身离开的时候,宝条在他背后发笑。

“不过就是个工具而已!”

他似乎是觉得自己所言甚是,刺耳的哈哈大笑回荡整个实验室。萨菲罗斯面色沉静,压根儿没把那个疯子当一回事儿。

克劳德终于反应过来。

那时的萨菲罗斯还不懂。

他并没有把宝条说的话放在心上,照常接受任务,参与训练。

当他身边多了两个一等兵的身影时,萨菲罗斯已经做了神罗很久的英雄。克劳德没有见过这两个人。一个红发的诗人杰内西斯,一个和扎克斯发型相同,扛大剑的安吉尔。

杰内西斯总是在挑战萨菲罗斯,比起分出胜负的次数来,被安吉尔打断的平局更多。杰内西斯与自己争胜负的理由,萨菲罗斯虽然不解,但是会陪着他一起胡闹。其实凭杰内西斯的实力,不用通过打败他来证明自己是英雄,萨菲罗斯并没有好心地挑明。

“杰内西斯还得继续治疗。”

“是吗?”萨菲罗斯等到从诊疗室出来的安吉尔,对他说:“如果需要帮助随时叫我。”然后他抽身离去。

克劳德隐约感觉到萨菲罗斯有些消沉,还有些疑虑。

三个人是很少一起执行任务的,能让他们同时坐下来闲谈的只有训练室的长夜。训练室模拟出的篝火旁,高大的神罗一等兵们沉寂地三分天下。萨菲罗斯坐在岩石上打量正宗,杰内西斯和安吉尔你看我我看你,一个都不肯先开口讲话。最后是杰内西斯打破了沉寂,说:“我念Loveless给你们听。”

安吉尔立马插嘴道:“单纯聊聊天如何?我最近收了个徒弟,那可真的是,太让人头疼了。”

他提起扎克斯的时候总是这样无奈的语气,好像提前当了老父亲,在别人的面前提起叛逆的儿子时才表现出一丝溺爱,“实力不差但总不听指挥大闹一场。遇到难事反而笑嘻嘻的,逞强是逞强,有时候实在打不过也会跑来求救,像只小狗一样。咨询过很多次怎么带他那样的徒弟,我还是完全对付不了他。”

另外两个人都沉默不语,安吉尔越发感觉自己格格不入,不好意思地说:“抱歉,这个话题太无聊了?”杰内西斯一言不发,安吉尔想象得到他的青梅竹马在想什么,无非就是“徒弟那么麻烦的东西我根本不会有。”

萨菲罗斯却来了句:“很有趣。”

闻言,杰内西斯突然微微支起腰背,以插嘴嘲讽的形式,偶尔加入安吉尔的叙述。

“那当然,那可是我家的苹果。”

杰内西斯颇有些得意,表情依旧冷酷。

“有机会务必让我尝尝。”萨菲罗斯不知何时放下了正宗。安吉尔和杰内西斯儿时的故事,他完全听入了迷。然后他问道:“你们在哪里一起长大?”

“巴若拉。”

安吉尔和杰内西斯异口同声。

“你呢?”

“我没有故乡。”萨菲罗斯不喜欢这种感觉。当他说“我没有见过父母”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会停下来这样看着他,那眼神里包含着一种微妙的色彩,他很难明白究竟是什么。

安吉尔却说:“你那么自由,哪里都可以是故乡。”

杰内西斯似乎喜欢这句话,不动声色地掏出随身的诗集,悄悄记了下来。

“我们来拍张照片怎么样?认识那么久还连张照片都没有照过。”

“好。”

杰内西斯本来想嘲笑一番安吉尔的照相爱好,没想到高高在上的萨菲罗斯居然答应了,于是推脱道:“我来帮忙拍。”

“杰内西斯,利用训练室系统就好了。”安吉尔说道。

后来安吉尔和杰内西斯的逮捕令和抹杀令,萨菲罗斯违抗了很多次,他不愿意,也没人能强迫他。代替他去的是扎克斯,再后来他们去到了尼布尔海姆,克劳德的家乡。

杰内西斯只是想毁了神罗,安吉尔将梦想的接力棒传递给了扎克斯。他们曾感受过人,有过乡愁。一同长大的互相了解,和可以分享的笨苹果。而萨菲罗斯无所顾忌。

那场大火仍然烧着,烧在克劳德的记忆里,也烧在萨菲罗斯的心里。

但克劳德不是因为那场大火记住了萨菲罗斯的背影。

神罗大楼的顶层风很大。萨菲罗斯站在上面眺望。尽管这是训练室的模拟,萨菲罗斯还是下意识仰起脸,感受了一阵吹来的风,风扬起他的长发,半空中划拉开许多飘逸而美丽的弧度。

他身后堆着召唤兽头身分离的尸体,那些虚构的形体正缓缓消失。

在神罗的顶楼,圆盘米德加的风光尽收眼底,魔晄装备的加农炮口径极尽威力,可以把最大的召唤兽轰个对穿,环绕整个城市的高速公路和巨大立交桥,是在别的任何城市都见不到的光景。这里是崛起于魔晄能源之上的神罗都市米德加,坐落在贫瘠的沙漠之中,背负起了无数人的生活,承载了所有人对繁华的想象。

而他,是这个都市的保护者。

忽然风卷来一只无法控制自己的燕尾蝶,它无能为力地随波逐流,破烂儿树叶一般地在风中打滚。萨菲罗斯伸手出去,将自己的指尖借给了那只可怜的燕尾蝶。而那燕尾蝶拼命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慌乱地张合几下翅膀,在风中稳在了萨菲罗斯指上。萨菲罗斯眼睫低垂,浓密如盖,像两只黑蝴蝶。

那脆弱的生命与他对视,互相窥探灵魂一瞬之后,蝴蝶碎裂成蝶形的光芒,飞散而去。他又刷新了训练室的最高等级,此时突然炸出的祝贺烟花破坏了他的心情。萨菲罗斯将正宗收到身后,离开了训练室。

总是踽踽独行的背影。

萨菲罗斯不知道自己是宝条的细胞造出来的胚胎。

他甚至不用知道。回首过去的一切,那些呼之欲出的端倪,明里暗里的话语,在见到实验体和JENOVA的一瞬间,在古代种神殿灌入智慧与知识的一瞬间,曾经朦胧的感情和情绪无比鲜明地充斥脑内,迷局像毛线团被抓到了线头,只消轻轻的一拉,一切全盘托出。水尽石落,天光乍现,山洪脱缰。

真相毕露的时刻,往往也是一个世界崩塌的时刻。

上一秒他们是美丽与强大的代言人,下一秒却发现命运却被他人玩弄在掌心。他好像只是短暂的流星一瞬,划过天际就下坠,掉到地上之后又将被人们嗤笑——原来只不过人造的骗局。

他或许还是克劳德憧憬的那个萨菲罗斯。

又如同那异类的燕尾蝶一般,在尘世中最终破碎了。

“你究竟是谁?”

克劳德不禁张嘴问道。

意识海洋里,他的发言根本不可能干扰萨菲罗斯的回忆。

萨菲罗斯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喝了一口水,坐在纤尘不染的沙发上,翻看一本古老的书籍。时不时微动他纤长的手指,拈起一张书签,卡在书里。看着看着他累了,靠在沙发上睡着。屋子里没有开灯,外面繁华都市闪烁的霓虹,拢共惨白直升机的飞行灯光芒,照亮房间内一瞬,再潮水般褪去。

克劳德的意识这才完全沉浸潜入,跟萨菲罗斯融合,体会到他的情绪。

他幻想过萨菲罗斯在愤怒,孤寂,以及悲伤。而真正的萨菲罗斯内心依旧沉静,恍若一泓清水汩汩涓流。

克劳德突然想起,他也经常玩累了在沙发上睡着,年纪小的时候母亲会把他抱上床,在他额间印下一吻,关上灯悄然离开。长大了母亲抱不动,就拍拍他的脸叫醒他,递给他毛巾和牙刷,让他洗漱了回房间睡,免得着了凉。

而这里,这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萨菲罗斯习以为常的每一天。

坐在沙发上睡着的萨菲罗斯,呼吸均匀而平缓。他好像安睡在母亲孕肚里的婴儿,尽管世界一片漆黑,潜意识里仍然有生与被爱的渴望。

和桌案上唯一的相框里,三个人泛黄的面容一般,他和这屋子,也变成了一张旧照片。在克劳德湛蓝的眼眸里,脑内逐渐失真,曝光再褪色,让一簇火苗点燃了一角,最终烧却成火星和黑色的无机物残渣。

“别妄图给我安慰,那是你们自以为美丽的虚伪。”

 

 

 

 

萨菲罗斯的声音破空而来。克劳德猛然抬头,萨菲罗斯迅速地将他按倒在地,那双美丽的眼睛此时只让他感到无比悲伤。

自从发现能够窥探对方的记忆,他们都隐隐有这个感觉,彼此迟早会在这个意识洪流的世界相遇,得知一切,圆满一切,也破坏一切。克劳德挣开萨菲罗斯的钳制,对他,怜悯或憎恨在此刻全是错误。克劳德救不了任何人,无论是他自己,爱丽丝,还是扎克斯,或是那些渴望着活下去的人们。

彷徨犹豫的灵魂,无法撑起摆渡的桨杆。

这不是命运,这只是一股混乱而污浊的洪流,卷着克劳德被动地向前走,毫不理会他打心底对这一切感到无能为力。

“你想要什么?”他颤抖着声音问萨菲罗斯。

“克劳德,和我一起反抗命运吧。”

克劳德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没兴趣。”

“你仍旧在说谎。你已经失去了一切,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

“至少我明白不会是你。”

长刀出鞘,和克劳德的巨剑撞在一起,擦出电花石火。克劳德艰难地挣脱萨菲罗斯的压制,挥剑反抗,而萨菲罗斯轻盈躲开,落在旁边的残石之上,说:“我看你有兴趣得很。”

他拒绝了萨菲罗斯。

他总说着对一切了无兴趣,诚如此言,星球要不要毁灭他并不关心。对他来说,他与萨菲罗斯之间的困斗,只不过两个物种单纯的生死之争。而对于萨菲罗斯来说,克劳德摒弃了与他并肩的身份,选择了他更在意的那一方,仅此而已。

他彻彻底底地拒绝了萨菲罗斯。

“克劳德,这被背叛的痛楚,我送还给你做礼物,如何?”

克劳德感觉心口空洞地钝痛,像被什么揪紧了一般。

“开始我只是想变得像你一样,这样大家都能看见我。”克劳德厉声反驳:“我曾经那样崇敬你,爱戴你,追寻你。你夺去了一切,我的故乡,我的母亲,逼我恨你。”

如果你没有做这一切。

那所有人还能继续粉饰太平,让萨菲罗斯继续做着神罗的英雄,等到一切再次爆发,再一无所知地迎接终焉。或是回到一切的起点,尼布尔海姆的魔晄炉面前,阻止萨菲罗斯,将故事变成勇者和英雄伙伴一同讨伐恶龙。

如果。

另一种细胞存活在体内的他们,是异类,是盛开在别处的花朵。尽管天空的孩子终将回归大地,困于牢笼的干枯蝴蝶仍要振翅。

“克劳德,你来成为英雄。”

“我只听出你的嘲讽。”

萨菲罗斯闪身到他面前,正宗乘势而来,将克劳德连同他手里的剑震飞,克劳德摔进一堆断壁残垣,乱石擦破他的裤子,在他光滑的皮肤上拉开一道道伤口,汇聚成一片红痕。他没能立刻坐起来,一块小木片插进了他的腰侧,微微挪一下就扯动伤口剧痛无比。

萨菲罗斯并没有停手,他身后的黑翼赫然展开,化作深渊归来的厉鬼。他完全地撕破了脸,要求道:“站起来,克劳德。”

“我拯救不了任何人,扎克斯,爱丽丝,我看着他们在我面前死去。”

他不该自责的,他完全可以像其他所有的人一样,说一句“力所不能及”然后放弃挣扎,继续平静的生活。

“或许是我贪恋的太多。”

“无论获得了多少东西,我仍旧是那个躲在母亲怀里,脆弱的克劳德·斯特莱夫。我讨厌我自己,我讨厌这样自卑又自大的自己,你让我更加意识到我的脆弱,萨菲罗斯。”

他的体内还有着萨菲罗斯的细胞,只要那细胞在他体内残存一日,他就是萨菲罗斯的同类,甚至是他的傀儡。而他们存留下去,与这世上所有人们所产生一丝一缕的联系,都将成为悲剧再燃的燎原火星。

“只有和你诀别,也和我的过去诀别,这一切才能画上句点。”

他无法拯救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萨菲罗斯。

而他无法拯救的自己,也将永远孤独下去。

“在回忆里安息吧,萨菲罗斯!”

克劳德想了很久,到了这一刻他要对萨菲罗斯说什么,但最后他还是对萨菲罗斯说出了最残酷的话语。萨菲罗斯,根本没有值得回想的回忆。

克劳德抡起剑,再度向萨菲罗斯袭去。

“我,是不会成为回忆的。”

燕尾蝶的终焉,是身体腐朽,而无机质的彩色翅羽无法消失。它们从生命干枯的肢体上散落,在风中飘零,绕着圈儿打几个转儿,轻轻掉在黑色的肥沃泥土之上,落满尘埃。彩色的鳞粉剥离之后,灰色的羽翼逐渐崩坏,最后只留下干枯的翅骨骨架,缠绕在蛛网里,黯淡,又黯淡下去。

又一只燕尾蝶的生命,落幕了。

 

 

 

 

克劳德从硬硬的木板床上惊醒,他一抹自己脸颊,是湿的。

至今他还会想起那场决战,想起萨菲罗斯消失的黑色翅羽,想起那天洒落在废墟里的阳光,戏剧落幕,舞台上只剩他一人。萨菲罗斯的脸仿佛还在眼前,清晰得连他薄如蝉翼的眼睫都能一根根再现,它们像两只停驻的蝴蝶,在他眨眼睛的时候扑扇扑扇,而他的目光比月色更寂寞。

至今为止,他还是会想起萨菲罗斯。

克劳德离开了蒂法,离开了玛琳,离开了丹泽尔。第七天堂还会是他的一个家,但他也将永远地流浪下去。他摸了摸自己腰侧的伤口。萨菲罗斯造成的伤口,一直残留着可怕的瘢痕,不过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美丽的纹身。

为了找个靠谱的店纹这个纹身,他差点把芬里尔跑报废,还不小心擦到尖锐的东西掉了漆。克劳德想起那天逼仄的小店里,那个壮汉纹身师叽里呱啦的废话。

“小哥,真的要纹永久的纹身?我们这里也有纹身贴正好是你需要的样式呀!你看你细皮嫩肉的,腰侧又这么敏感,纹永久性的恐怕会痛得高声尖叫。”

“你说完了?”

克劳德明白对方本意根本不是关照他皮肤嫩,只是单纯调戏。

“噫——冷酷,我喜欢。来来来,躺这里。”壮汉拍拍身侧的操作床,那皮革制的床迄今为止不知道被多少人躺过了,表皮摩擦得绽裂,看得人直想抓破算了。

“真的会痛的哦!我会非常温柔地穿刺过去再上色的哟,如果忍不住的话请叫出来。”

克劳德盯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纹身师勾画完图案,拿着纹身针一下一下刺穿皮肤又脱离开。他一刻不停地跟自己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克劳德记不清他说些什么了,他只记得当时疼得大汗淋漓,脑子和手指一起发麻。

他对那种刺伤皮肤的钝痛太过敏感,疼痛在皮肤底下游动,忽地游荡着冲上鼻腔,踩着眼睛直直抵达脑髓,再滑下来扎进心脏,麻木掉手指,流于表面又一次钻到心里去,要逼他流泪。

“是不是很痛?小哥之前感受过这样的疼痛吗?”

“没有。”

“真的?我很高兴。”

克劳德迷茫地说:“高兴什么?”

纹身师做作地向他抛一个飞吻,道:“我可是夺走了小哥你的第一次。”这句话害得克劳德后背恶寒,狠狠地打了个冷战。

“小哥是有什么故事,想记住什么人才来纹身的吗?我师父说,每一个带着伤疤来纹身的人,背后都有一个故事。”

“不是。”

只是突然不想看见那残留的丑陋瘢痕而已。

几天之后,纹身完工了,克劳德不自在地带着腰侧的伤疤离开。

“小哥,下回要再来哦!”

壮汉纹身师站在门口给他打飞吻。克劳德不禁打了个冷战,跨上芬里尔跑了几里路之后,又停下来打了个冷战。

他在心里说大概很快就会回去的,还不知道这幅泡过实验室魔晄,又经历生命之泉爆发的躯体,会不会排挤这脆弱的纹身。

结果那纹身一直都在。

破旧的小木屋内,灰尘混在阳光里明渡陈仓。窗户将影子割成几块,克劳德掀起衣服的衣摆,打量着腰侧覆盖了伤疤的纹身。它沐浴在阳光下,油彩散着微妙的光泽,线线相勾,栩栩如生,随着克劳德胯轴的微微扭动变幻身姿。它是会飞的花朵,代表着美好的恋情,自由,幸福;代表着爱的讯息,天长地久的承诺;代表着蝴蝶跨越沧海的遥远渴望。放飞它等同于放飞希望,而精灵和天使将会接收那希望,并将之实现。

 

 

沧海桑田也贪恋一个拥抱,而阴差阳错,蝴蝶不再是蝴蝶,沧海也不再是沧海。

那仍旧是一只,永远无法飞走的燕尾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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